经济篇.2

  在剑桥或其他学校的学生为了获取必要的便利,付出了自己或他人巨大的生命代价,倘若双方都适当地处置这一类事情,那只需要花费原来的十分之一就足够了。学校收费的东西,往往不是学生最需要的东西。譬如,学费在学生的求学账目中是一笔庞大的支出,而学生与同时代的最有涵养的人接触,并从中获得更有价值的教育却勿需花钱。一个学院成立的方式,往往是先弄到一批捐款,数量不限,然后盲目地按照分工的原则,一笔一笔的分下去,分到不能再分了为止。这个原则实在是需要审慎施行的——招揽了一个承办这个项目的承包商,然后他又聘用爱尔兰人或其他地方的工人,再然后就奠基开工了。之后,学生们就得适应在这里面住,而为了这一个决策的失误,一代代的学子就得付出不菲的学费。我认为,学生或那些想从学校中有所收益的人,如果能自己动手来奠基动工,情况就会好许多。

  学生们得到了他们奢望的休闲与安逸,按制度规定,他们逃避了人类必需的劳动,获得的只是令人羞愧的、没有任何好处的悠闲,而如何把这种悠闲转化为丰富的生活经验,他们却并没有学到。“但是,”有人说,“你不会是建议学生不该用脑,而是通过劳动去学习吧?”我的建议不完全是这样,我建议的东西他应该再多琢磨一下;我建议他们不应该把生活当做游戏,或只是把生活作为研究的对象,人类社会还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供养他们,他们应该始终如一地热爱生活。除了那些随时可以进行生活实践的年轻人,因为对他们来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学习生活呢?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像数学一样磨砺他们的心智。举例说明,假如我希望一个孩子了解一些科学文化知识,我就不愿意让他走我的老路,将他交给附近的教授,教授什么都会传授,什么都会让孩子练习,但就是不传授他生活的艺术,更别说练习生活的艺术了,那儿只是通过望远镜或显微镜来观察世界,却从不告诉孩子用肉眼来观察。学习化学,却不学习面包是如何制成的;或者学习机械学,却不会实际操作机械;发现了海王星的新卫星,却没有察觉自己眼睛里的微尘,更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是一颗流浪的卫星;在一滴醋中观察着怪物,却对他四周的那些怪物毫无察觉,而且自己就要被吞噬。

  假如一个孩子自己开凿出铁矿石来,自己熔炼它们,并把他所需要明了的知识都从书本上查询出来,再自己动手制一把折刀,相反,另一个孩子在冶金学院里上冶炼技术课,同时他的父亲又赠给他一把罗杰斯牌折刀,想想一个月下来,哪个孩子进步大呢?哪一个孩子会躲避折刀的锋利,以免割破手呢?在我离开大学时,有人告诉我说他已经学过航海学了!这简直令我非常吃惊。实际上,只要我到港口亲自实践一下,我就会获得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即便是贫困的学生也要学政治经济学,但是生活经济学——可以说是哲学的同义词,却从没有在我们的学院中被认真地传授过,结果造成了这个局面:儿子在学习亚当·斯密、李嘉图和萨伊的经济学说,父亲却在无法摆脱的债务泥泞中挣扎。

  关于我们的学院,它拥有上百种“现代化设施”;人们很容易对它们抱有幻想,但这并不能总起到一种积极的影响。魔鬼在很早的时候就投资入股,之后又源源不断地加股,因此他将永无休止地索取利息,直到最后。我们的发明创造往往只是精美的玩具,它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把我们从严肃的事情上拉开。这些发明只是对无法改进的目标提供一些改进的手段,实际上这个目标是很容易就能实现,如同直通波士顿或者直通纽约的铁路一样。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我们急切搭建一条磁力电报线,但是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大概不需要发什么重要的电报。就像一个人热情地要和一位著名的耳聋妇人交谈,他被引荐给她,助听筒都握在手中了,他却想不起来要对她说什么。好像主要的问题仅仅是要快速表达,而不是要理智表达。我们迫切地准备在大西洋底下开通隧道,期望让旧新闻快跑几个星期,迅速到达新世界,但是美国人耷拉着的大耳朵接收到的第一个信息,也许是阿德莱德公主患上了百日咳之类的八卦新闻。总而言之,一分钟跑一英里的骑马人决不会随身带着最重要的信息,他不是一个传教士,他来回奔跑的目的也不是贪吃蝗虫和野蜂蜜。我怀疑英国著名赛马飞童是否运过一粒玉米到磨坊去。

  有一个人和我说,“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攒钱;你热爱旅行;这样你今天就可以乘坐轿车去菲茨堡,见见世面。”但是我比他说的更睿智一些。我已经了解到徒步旅行是最快的旅行。我便对我的朋友说,我们不妨比试一下,看谁先到那里。距离是30英里,车票是90美分。这几乎是一天的工资了,我记得,在这条路上工作的人一天只拿60美分。那么,我现在开始徒步出发,不用到晚上,我就会到达目的地;一星期以来,我的旅行速度都是这样。再看看你,那时候你在挣路费,假如正好找到一份应急的工作,明天的某一刻你也许到达了,或许晚上就会到达。但是你不是去菲茨堡,而是花费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在这儿工作。显而易见,倘若铁路环绕全世界一周,我想我还是能抢在你的前面;至于说开开眼界,增加点阅历,那我实在不敢苟同。

  这便是一条普遍的规律,无人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至于铁路,我们可以说它是四通八达并且无限延展。人们想得到一条绕地球一周的铁路,就好像是把地球的表面挖平一样。人们稀里糊涂地相信着,倘若他们继续合股经营,铲子这样继续不停地铲下去,火车终究会到达某个地方的,以后去那里不用花多少时间,也不用花多少钱。但是当成群的人拥向火车站时,售票员喊着“乘客上车!”烟尘渐渐在空气中散去,喷发的蒸气慢慢凝结成水滴,你会发现只有少数人上了车,而剩下的人都被车碾压过去了,这就是所谓的“一个惨不忍睹的事故”,将来也会如此。

  毫无疑问,赚到了车费的人,最后肯定能乘坐上火车,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还活在世上,但是说不定那时候,他们早已失去了开朗活泼的个性和旅行的想法了。耗费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去挣钱,目的是为了在最不宝贵的时间里安享一点可疑的自由,这让我想到了那个英国人。他为了实现回英国过上诗人般生活的梦想,他首先跑到印度去淘金,而实际上他应该立马搬进破旧的阁楼里才是上策。“什么!”一百万个爱尔兰同胞从大地上每个草屋里发出呼声,“我们修筑的这条铁路,难道不好吗?”嗯,我答道,比较起来是好的,也就是说,你们很可能搞得更糟;但是,作为你们的兄弟,我更希望你们找到比挖掘泥土更好的事情来度过你们的光阴。

  在我的房子建成以前,我就希望用老实而又愉快的方法,挣个10美元或者12美元,以支付我的额外开支。因此我在房子旁边两英亩半的沙地上种了一些蔬菜,主要是蚕豆,还种了一些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我一共拥有11英亩地,这片地大部分生长着松树和山核桃树,上一季土地价格是一英亩8.08美元。有一个农民说这片地“没有什么用,只好养了一些聒噪的松鼠”。我并没在这片地上施肥,因为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仅仅是暂时居住在这片公共土地上的人,我不希望耕种如此多的地,也就没有立刻把全部的地都翻耕一遍。我犁地时,挖掘出许多树根来,让我很长时间都不缺柴烧,这就留下了几小块没有耕作过的沃土。夏天的时候,蚕豆长得异常旺盛,很容易就能识别它们。我其他一部分燃料来自房屋后枯死的、滞销的树木,还有湖上顺流漂下的木头。为了耕地,我不能不租来了一组犁地的马匹,还雇佣了一个短工,但还是我亲自掌犁。第一季度,我的农场支出主要用于工具、种子和雇工等方面,一总14.725美元。玉米的种子是别人赠送的,种子实际上花不了多少钱,除非你种得很多。我收获了12蒲式耳的蚕豆,18蒲式耳的土豆,另外还有一些豌豆和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的太迟,收成无几。农场的全部收入是:

  23.44美元

  减去支出14.725美元

  结余8.715美元

  除了我已经消费掉的,手头存储的一些产品大概约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货,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种植的一些蔬菜的价值。考虑过一切之后,我想了一下人的心灵和时间的重要性,虽然这个实验花费了我很少的时间,不,甚至一部分就因为它时间短暂等特点,我可以深信不疑我今年的收成要比康科德任何一个农夫的收成都好。

  第二年,我干得比之前更好了,因为我把我所有需要翻耕的土地全部都种上了,大约有三分之一英亩。从这两年耕种的经验中,我发现我并没有被那些农业巨作吓晕,包括亚瑟·扬的名著在内。我认为一个人倘若要简朴的生活,只吃他自己耕种的粮食,并且耕种的土地正好满足他的所需,也没有贪欲去交换更奢华、更贵重的物品,那么几平方米的地对他来说就已足够了。用铲子耕地比用牛耕地又便宜很多,每次可耕作一块新地,这样就不用给旧地不断地施肥,而农场上的一切不得不做的工作,只要他夏天闲暇的时候稍微做一下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的人们这样,和一头牛、一匹马、一头母牛或者猪猡拴在一起了。在这一点上,作为一个对当前社会经济措施的成败不甚关注的人,我能大公无私地说,我比康科德的每一个农夫都更**、更自由,因为我没有把自己捆绑在一座房子或一个农场上,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那意愿每一刻都在千变万化。而且我的境况已经比他们好上很多,倘若我的房子被烧成灰烬,或者我的收成不好,我仍能过得跟以前一样好。

  我经常觉得,不是人在放牧牲畜,简直是牲畜在放牧人。虽说人放牲畜更自由,但实际上是人与牲畜交换了彼此的劳动。倘若我们只考虑必需的劳动,那么看上去牲畜要占很大的便宜,它们的农场也要大得多。人所要承担的一部分交换劳动,便是要割六个星期的饲料,这可不是一场儿戏。当然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在所有方面,生活都很简朴的国度。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国度的哲学家愿意犯下这种大错而来驯化牲畜劳动的。的确世上从未发生,将来也不见得会出现那么个哲学家的国度,就是出现了,我也不敢确信它一定是完美的。但是我绝对不愿意去驯服一匹马或一头牛,束缚住它,然后指挥它为我任劳任怨,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马夫或牛倌;倘若说如果这样做,社会就会受益匪浅,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一个人得到好处就是另一个人利益的损失,马房里的马夫和他的主人并没有获得同样的满足感。考虑到有些公共工作没有牛马的协助是实现不了的,那么就应该让人们和牛马一起分担这种光荣的劳动;那么照此推断,人们如果完不成这种工作,是不是就变得一文不值?

  当人们开始利用牛马为人类服务,做了一些不必要的和出于艺术目地的工作,还做了一些奢侈和没有价值的工作,所以,不可避免的,就有少数人要和牛马做交换工作,换言之,这些人就成为了最强者的奴隶。所以人不但为他内心深处的兽性而工作,而且这好像是一个象征,他还得为他身外的牲畜工作。虽然我们拥有很多砖瓦或石头建造的房屋,但是一个农民家境殷实与否,还得看看他的马厩超过了他的房屋到何种程度。人们说城市里建有最大的房子,专门供给此处的耕牛、奶牛和马匹居住;而且公共建筑也丝毫不逊色;但是在这个城镇里,提供给人们言论自由和信仰自由的大厅却寥寥无几。国家为什么不用抽象的思维力来作为纪念的标志,反而用宏伟的建筑给自己树立纪念碑呢?一卷《对话录》可比东方的所有废墟都值得赞叹!**的塔楼与气派的寺院是帝王贵族的奢侈之处。一个纯洁而**的心灵决不会屈从帝王的旨意去甘当苦力的。天才绝非任何帝王的贴身随从,金银与大理石也无法使他们动心,屈从他们旨意的情形极为少见。我祈求上帝告诉我,锤打如此多的石头,究竟要达到何种目的呢?当我在阿卡狄亚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一个人在敲击大理石。而很多国家痴迷在疯狂的野心中,想靠留下无数打造过的石头来使它们自己流芳百世。倘若他们用同样的劳动来雕琢自己的风度,结果会如何呢?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要比建造一个**得足以碰到月亮的纪念碑更加值得留传。我更希望石头就待在它们原来的地方。底比斯的宏伟是粗俗的,更为合理的是围绕着诚实人的田园一平方杆处的石墙,纵使一座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城也难以企及,因为底比斯城和人生的真正目标早就十万八千里。野蛮的、外教人的宗教和文化反倒建造起气派的寺院;而所谓的基督教,就没有如此做。一个国家敲打下来的石头大都用于建造它的坟墓。它活埋了它自己。

  谈起金字塔,本没有什么惊奇之处。令人惊讶的是有如此多人,竟能卑微屈辱到这样的地步,耗尽他们一生的精力,为一个愚蠢的野心者建造坟墓。其实他如果跳尼罗河自尽,把自己的身体用来喂野狗都更聪明,更有气魄呢。我未尝不可以给他们,也能给他们找到一些掩盖修饰之词,可是我才懒得这样做呢。至于那些建筑师所信仰的宗教和对艺术的热爱,全世界倒是一样,无论他们建造的是埃及的神庙,还是美国的银行大厦,总是代价大于实用价值。虚荣是他们此举的动机,还有对大蒜、面包和牛油的嗜好。一位名叫巴尔康的建筑师,年轻有为,他仿照偶像罗微乌斯的风格,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出一个图样,设计稿立即被传到道勃苏父子的采石公司去了。当它被人们藐视了30个世纪后,如今它又被人们重新抬头凝望,并广受赞誉,相比之下,再回头看一看你们的那些高塔和纪念碑吧。城里曾有一个疯子要挖出一条直通中国的隧道,他挖掘得很深,传说他已经听见中国方向传来了茶壶烧开水的声音,但是我决不会违背我的本性去赞美他的那个大洞。很多人对东西方的那些纪念碑都颇为关心,想知道是谁建造的。而我却想知道,当时是谁不肯建造这些东西的,他实际上已经超脱了这些琐屑的事情。

  我还是继续统计数字吧。我当时在村中一边测量,一边做着木工的活计和各种别的工作,我能做的行业和我的手指一样多,我一共赚到了13.34美元,这是8个月的伙食费。就是指从7月4日到翌年3月1日这些日子,我记下了账单,虽然在这里我仅仅度过了两年。自己种植的土豆、少许玉米和一些豌豆不计算在内,结账那天在手上存货的市价也不包括在内,列在其下:

  米……………………………………1.735美元

  糖浆…………………………………1.73美元——最便宜的糖精制成

  黑麦粉………………………………1.0475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美元

  以下都是失败的试验品:

  面粉…………………………………0.88美元——比印第安玉米粉贵,

  而且制作麻烦

  糖……………………………………0.80美元

  猪油…………………………………0.65美元

  苹果…………………………………0.25美元

  苹果干………………………………0.22美元

  甘薯…………………………………0.10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

  盐……………………………………0.02美元

  是的,我确实一共吃掉了8.74美元。但是倘若我不知道我的读者之中,大部分人是跟我有一样罪过的话,我是不会这样恬不知耻地公开我的过错的,他们的清单恐怕公开印刷出来,比我的还要糟糕呢。第二年,有时我会捕鱼吃。有一次我甚至杀了一只践踏我的蚕豆田的土拨鼠。正如鞑靼人所说,它好像在灵魂转世。我吃掉它,一半也是由于试验。土拨鼠有一股麝香的香味,它给了我一番短暂的享受,不过我明白长期享受这美味是无益于健康的,即使你请来村中名厨给你烹调也无济于事。

  同时,衣服和其他零用,数目虽然不多,却也有:

  衣服和零星开支…………8.04075美元

  油和其他家庭工具………2.00美元

  洗衣和补衣这类事情,多半是交给外面的人去做的,只是账单还没有送到。以下这些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花费的所有钱,可能比必须花的范围多出一点。以下是全部的支出:

  房屋………………………………28.125美元

  农场的全年开支…………………14.725美元

  8个月的伙食费…………………8.74美元

  8个月的衣服等…………………8.4075美元

  8个月的油及其他开支…………2.00美元

  总计………………………………61.995美元。

  现在这些话,我是对那些要谋生的读者说的。为了支付以上的费用,我卖掉了农场的产品,计:

  卖掉的农产品………………………23.44美元

  做散工的工资………………………13.34美元

  总计…………………………………36.78美元

  从花销上减去我挣来的钱,差额25.215美元——这正好是我一开始所拥有的资金数额,原本打算负担支出——而另一方面,除了得到悠闲、**和健康,我还有一座舒服的房子,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些统计数目,虽然很繁琐,看上去没有什么价值,但因相当地详细,也就具有某种用处。我再没有什么可记上账单的了。从上面所列的账单来看,我每周花在食物这一项上就要27美分。在之后的将近两年内,我的食物一直是黑麦和没有发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大米、少许腌猪肉、糖浆和盐;而我的饮料就是水。对我这样偏爱印度哲学的人来说,用大米作为主食是非常合适的。为了应付那些有吹毛求疵毛病之人的反对,我还得声明一下,倘若我有时到外面去就餐——我以前经常这样,相信将来我还是会经常外出就餐的,而我这样做只会损害我家庭内部的经济预算而已。我上文说过,外出就餐是常事。这丝毫不会影响我上文所陈述的事实。

  从两年的经验中我得出,就算处在同一纬度上的人,要得到所必需的食物也是轻而易举的,而且一个人若像动物一样吃得简简单单,仍然会拥有旺盛的精力和健康的身体。我曾经从玉米地里采回一些马齿苋,把它煮熟加盐调味,饱餐一顿,这一顿美食无论怎么说都使我感到心满意足。我写下它拉丁文的学名,是因为它的俗名很无趣。在和平岁月,在平常一天的中午时分,一个追求理性的人,除了饱餐一顿甜的嫩玉米,另外再加上盐煮熟,还奢望什么更丰富的食物呢?即使我稍微变换花样,也只是尝试换一下口味,并不是为了追求健康。但是人们经常忍饥挨饿,不是由于缺少必需的食物,而是因为奢侈品的短缺;我认识一位善良的女人,她就认定她的儿子之所以丢掉性命,就是因为他只喝清水。

  读者会察觉,我是从经济学的观点出发来分析这个问题,而不是从美食的观点来分析的,除非读者是一个过于肥胖的人,否则他不会冒险地像我一样来拿节食做实验。

  起初我只用纯印第安玉米粉与盐来烘焙面包——纯正的褥糕。我在户外搭起的火上烤它们,把它们放在一块薄木板之上,或者放在建造房子时从原木上锯下来的木块上;可是面包经常被熏得有松树的味道。我也尝试过用面粉,但是最后却发现黑麦与印第安玉米粉调制最省事,最美味。在天气寒冷的时候,这样连续不断地烘烤这些小面包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我小心翼翼地为其翻身,如埃及人孵小鸡一样。我烤熟的,可以说是我亲手种植的谷物的果实。我闻着它们的香味,有如闻着其他鲜美的果实一样,芳香四溢。我用布把它们包好,想尽量长时间地保存这种芳香。

  我研读过古人必备的制作面包工艺的书籍,也向那些权威人士请教,在他们的书籍中,我一直追溯到原始时代关于不发酵面包的最早发明,那标志着人们从吃野果和吃生肉的时代解脱出来,第一次发展到文雅优美地吃面包。我渐渐地在我的研究中,逐步探索到因为面团的偶然一次发酸——据推测就因为这样,人们才学到了发酵的技术,然后经过了种种发酵程序,才制作出我读到的“优良的、美味的、对健康有益的面包”,它是生命支柱的依赖者。有人认为酵母是面包的灵魂,是填充细胞组织的精神物质,就像圣坛上的火焰,被虔诚地保存至今,——我想,最初一定有非常宝贵的几瓶是由“五月花号”客轮带到美国的,而至今它的影响还在这片国土上升腾、膨胀、扩散、伸展,像掀起了主食的滔天巨浪——这酵母我也从村中毕恭毕敬地弄来一些。但是有一天早晨,我却犯了一个错误——用**的开水烫我的酵母。从这件突发事件中,我发现酵母甚至也可以从我的生活中被剔除掉,……我这个发现不是综合考虑得出的,而是用分析的方法得出来的——之后我就高高兴兴地索性不用它了。虽然为数众多的家庭主妇曾好心热情地对我说,没有酵母,不可能制作出安全又健康的面包,老年人还说我的身体素质很快就会下降的。但是,我认为酵母并不是生活必需的原料,没有酵母我也生存了一年,我依然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国土上。令我高兴的是,我终于不用在袋子里装一只小瓶子了。你知道有时候砰的一声瓶子炸碎了,而里面的东西倾泻得到处都是,我因此很郁闷。现在我因不必用酵母而更省心、更高兴了。人和其他动物比较起来,对各种气候和环境适应性更强。我并未在面包里加盐、苏打、酸素、碱。看上去我是按照基督诞生前两百年的马尔库斯·鲍尔修斯·卡托的秘方制作面包的。“Panemdepstieiumsicfacito.Manusmortariumquebenelavato.Farinaminmortariumindito,aquaepaulatimaddito,subigitoquepulchre,Ubibene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subtestu.”我把他这段话这样理解——“制作手揉面包方法如下:首先洗干净你的手和料槽。把粗面粉放进料槽,然后慢慢加水,将面揉匀。等到把面揉成形了,再合上锅盖开始烘烤。”也就是说我们还需要一只烤面包炉。他对发酵只字未提。实际上我还不能经常享用这种生命依赖者。有一段时间,囊中羞涩,我有一个多月都没见过面包的影子。

  在这片适合种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每一个新英格兰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种植出他所需要的面包原料,而无需依赖那遥远的竞争激烈的市场。但是我们过日子既不简朴,也没有**性。在康科德的店里,我买到新鲜又甜的玉米粉已经很难了,玉米片和粗糙无比的玉米简直都没有人吃。农民们把自产的一大部分粮食用来喂牛和猪,但是花费更多的钱财到店铺去购买未必对身体健康有益的面粉。我观察到,一两蒲式耳的黑麦与印第安玉米粉很容易培育和种植,黑麦在最贫瘠的地上也能存活,印第安玉米对土地要求也不高。我甚至可以用手就把它们磨碎,我没有大米,没有猪肉,也能过日子。倘若我必须要获得一些糖精,在南瓜或甜菜根里就可以提取出一种优良的糖浆来,加上槭木果就可以更容易地把糖提取出来;倘若当时这些南瓜等原料还正在生长期,我还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替代品,代替已经提及过的这几种东西。因为正如我们的祖先所歌唱的那样:

  我们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风草来酿成美酒,来润甜我们的嘴唇。

  最后说到食盐,它可谓是杂货中最杂的商品。得到食盐原本可以借机去海边旅游,或者倘若生活中完全不用它,大概还可以少喝一些开水呢。我不清楚印第安人曾经是否为了寻找食盐而费尽心思。

  至少就我的食物而言,我已经避免了所有的贸易与物物交换。并且我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接下来就是衣物和燃料的问题。一个农民在他的家里,织成了我现在身穿的这条裤子——感谢上帝,人们身上还有如此多的美德。因为我认为一个农民降格去做技工,正如一个人降格去做农民一样,他们的伟大都值得纪念——而搬到一个乡村去,燃料就是一个大麻烦。至于栖息之所,倘若不允许我继续居住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我就可以用我翻耕过的土地价格——就是说8.8美元,来买下一英亩土地了。但是事实上我认为我栖居在此已经使地价大大上升了。

  有一小撮始终质疑的人有时会问我这样的问题,譬如我是否认为仅吃蔬菜就可以过活;为了立即道明事物的本质——因为本质就是信仰——我向来这样答复:我即使吃木板上的钉子都可以生存下去。倘若他们连这都无法搞明白,那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会明白的。于我而言,我很乐意听到有人在尝试这样的实验;似乎有一个年轻人曾尝试过15天,只吃**的带粗皮的玉米来维持生命,而且他用牙齿来做石臼。松鼠曾用过这个方法,很成功。人类一向对这样的实验深感兴趣,虽然有少数几个老太太,因为年老牙齿脱落,无法享受到这种权利。还有那些继承亡夫面粉厂三分之一遗产的老太太,或许也会被惊吓到。

  我的家具,有一部分是我自制的,其他的也没花什么钱,但是我并没有记账。自制的家具包括一张床、一张桌子、三把凳子、一面直径3英寸的镜子、一把火钳和壁炉的柴架、一个水壶、一个长柄的平底锅、一个煎锅、一只长柄勺、一个洗脸盆、两副刀叉、三个盘子、一个杯子、一把汤匙、一个油罐和一个糖浆缸,还有一只涂抹了日本油漆的灯。没有人会穷困潦倒得只能一屁股坐在南瓜上无计可施。那是懒汉偷懒的方法。

  在村中的阁楼里,有很多我偏爱的椅子;只要你去拿,它就属于你。家具!感谢上帝,我可以坐在上面,我也可以站在上面,我用不着家具公司来帮忙。倘若一个人看到自己装在车上的家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前,而且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空箱子,除非是哲学家,否则谁会不害羞呢?这就是传教士斯波尔亭的家具。看到这些家具,我还无法辨清这是一个所谓富人的财产呢,还是穷人的财产;它主人的样子看上去是十足的穷相。真的是这样,家具越多,你显得越穷。每一车都装载着似乎十几座草屋里的东西;一座草屋倘若是贫穷的,那就是十二倍的贫穷。你说说,为什么我们经常搬家?不是应该舍弃一些家具,像蛇舍弃蜕掉的蛇皮一样,离开这个旧世界,搬到一个有新家具的新世界中,或者直接把老家具烧掉吗?这就好像一个人把所有陷阱的机关都设置在他的绳子上,在他搬家经过荒野时却停滞不前,因为地上到处都放着绳子,而他却不得不拖动那些绳子,最终把他自己拖到陷阱中去了。把断尾遗留在陷阱中逃掉的狐狸无疑是幸运的。麝香鼠为了逃命,也不惜咬掉它的第三条腿。毋庸置疑,人早已失去了灵活性,所以当他很多次走上了一条绝路就不足为奇了。也许有人会问:“先生,请恕我冒犯,你所说的绝路是指什么呢?”倘若你是一个喜欢观察的人,任何时候你碰到一个人,你都能知道他拥有什么。哎,还有许多他装作没有的东西,你甚至都能看到他厨房中的家具以及所有外观豪华却不实用的物品,这些物品他都要保留,不愿意烧为灰烬。他就宛如被凌驾在上面,尽力拖着它们向前走。当一个人钻过了一个绳结的圈套,或穿过了一道门的时候,他背后的一车家具却被阻挡住了。这个时候就是我说的,这个人走上了一条绝路。

  一个仪表堂堂、高大魁梧的人,看上去很自由,而且他的一切貌似都被安排得很妥当,但当我听见他提到了“家具”两个字时,无论这家具是否上了保险,我都不可抑制地怜悯他。“我的家具怎么处置呢?”听到这句话,我的欢乐就如同蝴蝶突然扑到了一只蜘蛛网上。甚至还有这样的人,多年来似乎并没有家具在拖累他,但是倘若你仔细地询问他一下,你就会发现在别人家的谷仓下面,也存放着他的几件家具。我看如今的英国,就宛如一位年老的绅士,提着他众多的行李在旅行着,都是居住的人住久了之后,累积起来的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但他提不起勇气把它们付之一炬: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和包裹。至少把前面的三种都可以抛掉吧。现在,就算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不会提着他的床铺上路的。当然我要劝告那些患病的人,抛掉你们的床铺,向前不断地奔跑吧。当我遇见一个移民,他驮着全部家当的大包裹,蹒跚前行——那巨大的包裹宛如他脖颈后生出来的一个大肿瘤——我无比地可怜他,并不是由于他只有这么一丁点家当,而是因为他得驮着这一切上路。倘若我必须带着我的陷阱上路,至少我可以携带一个相对轻便的陷阱。机关一开,它也不会咬住我最关键的部位,但是最聪明的方法莫过于千万不要用自己的手掌去碰陷阱。

  顺便再提及一下,我也不花费钱财去买窗帘,因为除了遮挡太阳和月亮,没有其他**的人需要被隔绝在外面,我也挺乐意太阳和月亮来看望我。月亮不会让我的牛奶发酸,或者让我的肉发臭,太阳也不会晒伤我的家具,或者使我的地毯褪色;倘若有时我察觉这位朋友太热情了,我则认为躲避到大自然给我提供的窗帘后面去,从经济方面说这样做更为划算,何必在我的家里,又挂上一张窗帘呢?一次,有一位女士打算送我一张草垫,但是我屋子里没有地方放它,我也没有空闲在屋子内外打扫它,于是我并未接受。我宁愿在门前的草地上擦拭我的脚底。最好在罪恶开始时就躲避它。

  在这之后不久,我参加了一个教会执事的财产拍卖会,他的一生卓有成效,但“人作的恶,死后还流传”。如同平常一样,他的大部分家具华而不实,有些还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其中一件家具上还留存着一条干绦虫。迄今为止,这些财产被静静地放在他家的阁楼上和另外尘封的洞窟中已经有50年之久,还没有被付之一炬;它们非但没有被一把火烧掉,或者火化消毒,反而被拍卖了,留给别的主人而增加它们的使用寿命。邻居们聚拢而来,热心观看,把它们买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搬回家,放在他们的阁楼里和尘封的洞窟中,继续搁置,直到这份家产需要处理,那个时候它们又得乔迁出门。一个人死了,他的脚只能踢到尘埃。

  也许有些野蛮国家的习俗倒值得我们学习,学完了肯定大有裨益,因为看上去他们至少每年要表演一次蜕皮;虽然不是真的蜕皮,但他们却象征性地每年都要表演一次。像巴尔特拉姆叙说摩克拉斯印第安人的风俗,他们每年都会举行收获第一批果实的祭典,如果我们也像他们举行庆祝会,难道不是很棒吗?“当一个部落召开庆祝礼的时候,”他写道,“他们首先准备了新的服饰、新坛子、新罐子、新盘子、新的家用器具、新家具,然后用所有穿烂了的服饰和其他可以扔掉的旧东西,打扫一下他们的屋子、广场,还有全部落,把垃圾和积攒的发霉的谷物以及别的陈旧粮食,都全部堆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烧掉。再吃药,禁食三天,全部落都熄灭火把。禁食之日,他们舍弃了对食欲和其他**的满足。禁食宣布停止时,一切有罪之人就可以重返部落了。”

  “在第四天的清晨,大祭司拿起干燥的木块摩擦,在广场上燃起新的火焰。然后每一户居民都从这里采取火苗,得到了重生的纯洁之火。”

  他们开始食用新的粮食和水果,载歌载舞三天,“而在随后的四天之内,他们接待邻近部落的朋友们,接受他们的访问和祝贺,他们的朋友也用这样的方式净化了,一切准备都妥当了。”

  墨西哥人每隔52年就要举行一次净化庆礼,因为他们相信世界每52年轮回一次。

  我再也没有听过比这个更神圣的庆典了,正如字典上解释的圣礼,是“内心灵性纯净化的外在表现仪式”。我丝毫不怀疑,他们听从天意的召唤而保持着这个风俗,虽然他们缺少一部《圣经》来记载上帝的启示。

  我只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来养活我自己,已经超过了五年。我发现,一年当中我只需工作六周,就足以支付我所有生活的花销了。在整个冬天和夏天的大多数时间,我自由而惬意地读书。我曾经铆足心劲儿创办起一座学校,但我发现所得利益和支出大抵相等,甚至还入不敷出。因为我必须着装打扮,不必说还不得不按照别人那样来思考和信仰,结果是这一笔生意浪费了我很多时间,得不到便宜。因为我做教师不是为了同胞的利益,而只是出于生存的考虑,结果以失败告终。我也尝试过做生意,但是我发现要学会经商的窍门,得付出十年的时间,或许到那时我正被魔鬼拥抱在怀中。实际上我真正担心的是到那时我的生意已很兴旺。以前我四处寻找一个谋生之计的时候,由于曾经参照几个朋友的期望而有过一些悲惨的经验,这些经验逼迫我想很多办法,所以我经常认真地想过我倒不如去拾些浆果过活;这我当然能做到,而且微薄的利润对我来说足够——因为我的最大优点是需要极少——我这样傻傻地想着,这只要很少的资金,而且也不违背我一贯的本性。当我熟悉的那些人毫不犹豫地开始做生意,或找到一份工作。我想我目前的职业倒是他们最羡慕的了;整个夏天漫山遍野地奔跑,一路上随意地拾起面前的浆果来,之后随便地把它们扔哪儿;仿佛在看护阿德摩特斯的羊群。我也曾幻想过,我可以采集些山花野草或是常青藤,用运送干草的车辆把常青藤运给那些喜欢花草树木的村民,甚至还可以运输到城里。但是那时起我开始明白,商业诅咒它经营的任何事物;就算你经营天堂的福音,也挣脱不了商业对它的所有诅咒。

  因为我偏爱某些事物,但是又特别重视我的自由,同时我还能吃苦,并且也能取得成功。所以,我并不期望花费我的时间去购买华丽的地毯、时尚流行的家具、美味可口的食物、希腊风格或哥特风格的房子。倘若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获得这些,得到之后,还能懂得如何利用它们,我觉得他们有必要去追求。有些人的勤奋爱劳动仿佛是天生的,或者劳动可以避免他们干坏事;对于这种人,我暂且无话可说。至于另外一些人,倘若拥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却不知如何利用,那我要劝诫他们要加倍努力劳动——劳动到他们足以养活自己,能换回自由身。我认为,在所有的职业当中,做临时工最为**潇洒,况且一年当中只需三四十天就可以把自己养活。太阳落山的时候,临时工的一天就结束了,随后他就可以自由地专心于某种活动,这种活动跟他自己选定的劳动毫无关系。而他的雇主则要绞尽脑汁地操劳,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始终得不到休息。

  简言之,我相信,一个人依据信仰和经验在世间存活,要想生活得比较简单而且精明,这很容易,而且还能称得上是一种休闲活动;而在相对单纯的国家里,人们所从事的工作不过是一些更刻意为之的体育运动而已。一个人谋生,并不需要大汗淋漓地劳动,除非他比我更容易出汗。

  我认识一个青年人,他继承了几英亩地。他告诉我他很想按照我这样的生活方式生活,倘若他有办法的话。我却不希望任何人出于任何原因,来采用我的生活方式。因为,或许还没有等他学会我这种方式,我已经在按照另一种生活方式存活了。我认为世界上的人,越千姿百态越好;但是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小心翼翼地找到并坚持适合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要按照他父母的或者邻居的生活方式。年轻人的生活有无限可能,他可以建筑、耕种、航海,只要不阻拦他去做他真正愿意做的事。人很聪明,因为他会计算。水手和逃跑的奴隶都知道北极星指示方向,这些观点保准能用上一辈子。我们也许无法在预期之内到达目的,但我们仍然能保持正确的航向。

  毫无疑问,对一个人真实的事情,对一千个人来说也是真实的。正如一座大房子,按比例计算,并不比一座小房子更昂贵。一个屋顶可以几个单间共享,一个地窖也可以设置在几个单间的下面,许多单间都是被一道道墙壁分隔出来的。我自己是喜欢一个人居住的。而且,房子全部由你自己来建造,比你费尽口舌去劝说邻居共用一道墙要省心许多。倘若你为了占便宜而跟别人合用一道墙,那么这道墙一定不厚,你隔壁住的或许也不是一个好邻居,并且他也不会修缮他那面墙。一般能达成的合作只是少部分,并且都是表面的;如果有真正的合作意向,就不会看到表面文章,反而能听见一种和谐之音。倘若一个人是自信的,他可以自信地与人合作;倘若他不自信,他会如世界上其他人一样,继续安于现状。合作的最高境界与最低境界,乃是让我们共同生活。最近我听说有两个青年人想一起做环球旅行,但是其中一个人穷苦不堪,一路上要依赖在船上的桅杆之前,在田地犁锄之后,来赚钱维持生计,另一个则口袋里带着支票旅行。显而易见,他们不可能长期地陪伴双方左右或相互合作,因为在这一合作之中有一个人根本就是游手好闲。在他们旅行当中,发生第一个有趣的危机时,他们就会分道扬镳。最主要的问题我前面说过,一个独自旅行的人想今天出发就今天出发;而结伴同行却要等伙伴准备就绪,可能他们出发之前要浪费很长时间。

  “但是这样的观点非常自私啊。”我听见镇上的居民们这样说。我并不否认,直到现在,我都极少从事慈善事业。我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为此我牺牲了很多快乐,其中参与慈善的快乐我也牺牲了。有人用尽办法,想劝说我去帮助城镇里的一些穷苦百姓。倘若我无事可做——而魔鬼专门在无事可做的人头上盘旋——或许我会动手尝试这类事情,排遣一下我的寂寥。但是每当我想在这方面尝试一下,尝试改变一些穷人的生活,期望他们在各方面都能像我一样地舒适,把他们过上天堂般的生活当做我的义务,甚至我已经向他们提供我的帮助,但是他们全体人仍丝毫不动摇地愿意继续生活在贫困的泥淖中。我们镇上的一些人士,正在想方设法为他们的同胞谋取利益,我相信这样做至少可以避免人们去做其他无人性的事业。可是慈善和其他所有事业一样,你必须有天赋,才能做,而现在的慈善事业往往人浮于事。我也曾经尝试过去做慈善事业,但是很奇怪,这与我兴趣不符,因此我在心中也释然了。社会要求公民承担起一种做慈善而使宇宙不致毁灭的特殊职责,也许我不应该小心翼翼地逃避它。但是我却相信,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确实存在一种类似慈善的事业,它在维持着我们这个宇宙的正常运转,但是它的力量却比慈善不知坚定多少倍。尽管如此,我不会阻挡一个人去发挥他的天赋。对于这种工作,我自己是不从事的,而对于全心全意地终身从事慈善事业的人,我会说你们要坚持下去,即使全世界人都说这是“做恶事”,而且这种看法极有可能存在。

  我并没有说我有怪癖,毫无疑问,在读者当中,许多人会和我一样为之申辩。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我并不确信邻居们会认为它是好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是一个很优秀的员工呢;但是我究竟做什么事才优秀呢,这倒要看看我老板的用人之才了。但凡是一般人认为的所谓优秀,一定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而且大部分都是我自己不想去做的。人们非常实际地说,就从你现在身处的地方起步,按照原来的样子,不是以成为对他人更有用处的人作为目标,而是怀着一颗善心去做善事。如果我也拿这种腔调说话,我就会索性这样说:都去吧,去做个好人。似乎太阳用它的火焰照亮了月亮或一颗六等星之后,会停下脚步,就如好人罗宾一样不断地奔跑,在每一所村子的房屋窗外**,逼人发疯,让肉变质,使黑暗地方隐藏的东西清晰可见,而不是持续不断地加强它柔和的光芒和恩泽,直到它变得如此光辉绚烂,没有人敢凝视它,但同时它也环绕着世界,运行在它自己的轨道上,做着善事。也可以说,正如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已经察觉的,地球围绕着它运转也得到了它的恩泽。法厄同想证明他是神的出身,能给世人带来恩惠,于是他开始驾驶日轮,但没过一天,就脱轨了,造成的后果是天堂之下的街道几排房子化为灰烬,地球表面也被烧焦,每年的春天,大地也被烘干,同时一个撒哈拉大沙漠横空出世,最后主神朱庇特一个闪电把他打到地上。太阳对他的死亡悲痛欲绝,有一年没有发光。

  善良一旦发霉变质,就会奇臭难闻,宛如人的腐尸或神的腐尸散发出的臭味。倘若我的确知道有人打算到我家里来,准备为我做善事,我肯定会仓皇而逃,就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被称作西蒙的狂风的魔爪,它的沙粒会堵住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直到使你窒息而死。因此我就害怕他行善到我身上,他的毒素会进入我的血液。如果他非要行善,我倒宁愿忍受别人对我做出不好的事情来,那倒显得自然些。倘若我饥饿不已,一个人把食物端到我面前;倘若我冻得瑟瑟发抖,而他提供给我暖和的衣服;倘若我失足掉在沟里,他伸出手把我拉了上来,这个人算不上好人。因为我可以找到一条纽芬兰的狗,这些事情它也能做出来。慈善并不是对同胞的泛爱。虽然霍华德本人无疑非常优秀,很值得人敬佩,而且他也因善而得善报,但是倘若霍华德们的慈善事业,惠及不到我们这些已拥有较好产业的人身上,那么在我们最需要接受援助的时候,一百个霍华德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我从来没听说过任何一个慈善大会曾真心实意地提出建议要向我或者我这一类人,来做什么善事。

  那些耶稣会教士也被印第安人吓呆了。被捆住的印第安人在被活生生烧死的时候,以一种奇特的方法来惩罚他们的施虐者。他们超越了肉体所经受的痛苦,有时甚至超越了传教士所能奉献的心灵抚慰;你所要遵循的规则是杀害他们时少啰嗦一点,少在他们的耳朵旁边聒噪,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被害的方式,而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去爱他们的仇敌,几乎是宽恕了仇敌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你一定要向穷人提供他们急需的援助,尽管他们被你落在后面原本就是你的过错。倘若你施舍钱财给他们,你就应该监督他们花掉这笔钱的过程,而不要扔给他们就算完事。我们有时候往往会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那个穷人虽然很邋遢,穿着破旧,性格粗野,但他并没有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困苦不堪;他看上去不是潦倒不堪,而是乐此不疲。你如果施舍给他钱,他或许就会买更多破旧的衣服。我经常同情那些苦相十足的爱尔兰工人,他们在湖上挖冰,衣衫褴褛,一副贫贱相。而我穿着干净时髦的衣服,却还冷得瑟瑟发抖。直到冬季寒冷的一天,一位掉进冰里的人到我的房中取暖,直到他脱掉了三条裤子和两双袜子,我才看到他的皮肤。虽然裤子和袜子真的破烂不堪,但是他拒绝接受我想要赠予他的额外衣服,因为他说他还有脱下的里面的衣服。他真是该落水。我倒是开始怜悯我自己,给我一件法兰绒衬衣,可比给他一家旧衣物店铺要慈善得多。一千个人在砍伐罪恶的树枝,唯独一人在砍伐罪恶的根。或许正是那个把时间和金钱花在穷人身上最多的人,在用他的生活方式引起更多的贫困与悲哀,现在他却徒劳地尽力施行挽救之道。正是衣冠楚楚的奴隶主,挤出奴隶产出利润的十分之一,给其他奴隶周日的自由。有人为了表达对穷人的恩赐,吩咐他到厨房去工作。为什么奴隶主自己不下厨房工作,这岂不是更善良?你夸耀说,你的收入有十分之一都捐给慈善事业了,或许你应该捐赠十分之九。现在社会收回的只有十分之一的财富,这是因为奴隶主的慷慨大方呢,还是因为富有正义感的人们的疏忽呢?

  慈善几乎可以称得上人类能够夸赞的唯一美德,否则它就要被人们吹嘘得过头。因为我们的自私,所以它才被吹嘘得过分。风和日丽的一天,一位强壮的穷人在康科德这里向我夸赞一个市民。他说那人对待像他这样的穷人非常善良。人群中善良的大伯大婶们,反而比真正灵魂上的父亲和母亲更受赞扬。我曾经聆听了一位宗教演讲家的演讲,他是一位学问才情非常丰富的人,他谈到英国,细数着英国的科学家、政治家、文学家,像莎士比亚、培根、克伦威尔、密尔顿、牛顿等,接着就开始说起英国的基督教英雄,似乎他的职业逼着他要这样说。他把这些英雄凌驾于其他所有人物之上,称他们为伟大人物中的佼佼者。他们就是潘恩、霍华德、福莱夫人。人们肯定会觉得他在信口雌黄。最后三个人并不是英国最伟大之人,他们大概也只能称得上是英国最好的慈善家。

  我并不是要剥夺慈善事业应得的赞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公平,要求对一切有益于人类的生命与工作同等看待。我不认为一个人的正直与慈善是最重要的价值,它们只不过是生命的枝枝叶叶。这种枝叶,我们将它晒干,制成草药汤给病人喝,于是它才有一些微薄的价值,并且大多是走街串巷的郎中才用它们。我所追求的是人群中的花朵和果实:我希望它的芳香传递给我,在我们的交流中它的成熟熏陶着我。他的仁慈不能是一种局部短期的行为,而是源源不断地富足有余,它的施舍无损于他,无损于自己,自己也无所察觉。这样一种善举能将万恶隐藏起来。慈善家往往铭记他要用身上散发出来的颓废悲哀的气氛,来笼罩人类,美其名曰“同情心”。但是,我们应该向人类传播的是勇气,而不是绝望;是健康和舒适,而不是愁容病态,当心别传染疾病。一片哀号声从南方的哪一个平原上升起?应该被赠送光明的异教徒住在什么纬度?我们应该去挽救的纵欲无度的残暴者在哪里?倘若有人患病,以致他无力做他的工作,倘若他患上了值得同情的肠痛,慈善家就要开始致力于改善这个世界了,因为他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缩影。他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他察觉到的发现——世界在吃着青苹果。在他看来,地球本身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苹果,想一想都觉得恐怖,人类的孩子倘若在苹果还青涩的时候就去啃食它,那是无比危险的。但是他那风光无限的慈善事业驱使他直接去找爱斯基摩人和巴塔哥尼亚人,还在人数众多的印度以及中国的村子里留下足迹;就这样,借着他几年的慈善活动,权势之人还利用了他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毫无疑问,他治愈了自己的消化不良,地球的一边脸颊或两边的双颊也染上了红晕,仿佛它开始成熟起来,而生命也不再青涩,重新又恢复到新鲜而健康的状态。我从未梦见过有人犯下比我犯下的更严重的错误。我也从未见过,将来也不会见到一位比我自己更坏的人了。

  我相信,一个改良家会如此悲伤,倒不是出于他对同胞苦难的同情,而是他尽管是上帝的最神圣的子民,他却心怀愧疚。如果这一情形被纠正过来,让春天张开怀抱迎接他,让黎明从他的床铺上升起,他便会不说一句歉意的话,继而抛弃他那些慷慨大方的同伴。我之所以不反对抽烟,是因为我自己从不沾烟;抽烟的人会自食恶果的;虽然我自己实验过许多事物,但我能旗帜鲜明地反对它们。倘若你曾经受骗做过慈善家,那么请别让你的左手知道右手在干什么,因为这根本不值得知道。救起落水的人,然后系好你的鞋带,去从从容容地做一些自由自在的事吧。

  我们的行为举止,因为和圣者打交道而变得败坏。我们的赞美诗中回荡着诅咒上帝的旋律,但还得永远容忍它。可以说就算是先知和救主,也只能宽慰人的恐惧,而不能让人们美梦成真。无论在何处,都看不到对人生表达真诚热烈的满足的记载;无论在何处,都难以找到任何赞美上帝的令人难忘的记载。所有的健康和取得的成就,都使我高兴,虽然它遥不可及;所有的疾病、失败都使我哀伤,令人厌弃,虽然我得到了同情,或者我多么同情它。所以,倘若我们要确实用印第安人的、植物的、有磁性的或者自然的手段来复活人类,首先让我们犹如大自然一般简单而安宁,驱散垂挂在我们眉宇间的乌云,向我们的灵魂中注入一点儿生命吧。不做傲然挺立的贫苦人的预言者,尽力做一个值得生活在这世上的人。

  我在设拉子的希克·萨迪的杰作《吉利斯坦》和《花园》中读到以下文字:“他们向一位智者询问,在至尊的上帝种植的所有高大树木的浓荫当中,没有一棵树被称做Azad,即自由之树,除了柏树;但是柏树却颗粒不结,这其中的奥秘是什么?他回答道:它们都有各自的生长规律,四季轮回,适应时令则蓬勃开花,不适应时令则会枯萎凋谢;柏树不属于这两类,它永远苍翠,拥有这种本性的才称得上Azad,即宗教**者。你的心别固定在千变万化上面,因为在哈里发种族灭亡之后,迪亚拉河、底格里斯河,仍然奔流不息地从巴格达经过;倘若你腰缠万贯,你要像枣树一样大方自由;但是,倘若你没有可提供的,就做一个Azad,自由的人吧,宛如柏树。”

  补充诗篇:

  虚伪的贫穷

  T·卡仑

  穷困潦倒的家伙,你太装腔作势,

  在苍天之下霸占着位置,

  你那破烂的草棚或者你的木桶,

  悄然滋生着一些懒惰、迂腐的习性,

  在免费的阳光下,阴凉的泉水边,

  吃着菠菜啃着菜根;你的右手,

  把人类心灵上的热情一并撕去,

  美好的品德都是从这些热情上爆发的,

  你使大自然枯萎,让感官变得麻木,

  像一头蛇发的女妖,把活人变为岩石。

  我们不想在这沉闷的社会里生活,

  这种专属你的被迫节制的社会,

  这种做作的愚蠢让人厌弃,

  不知欢笑和愤懑,也不知悲哀和快乐;

  也不需要你那种被迫装腔作势而显得被动的

  异乎寻常的勇敢。这卑微的一伙,

  把他们固定在平庸的位置中,

  成为你那奴性的心灵;但是我们

  只赞许这样的品德:

  狂放不羁,勇敢大度的行为,

  庄严华丽的仪容,随所可见的严谨,

  无穷无尽的宽宏大量,

  我们不应忘了还有那种英雄美德,

  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个名称,

  只存在着人物,

  如赫拉克勒斯、阿基里斯,忒修斯。

  退回你肮脏的狗窝去吧:

  当全新解放的世界呈现在你面前时,

  你才知道什么才是我们该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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